第二章

    成瞒从来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却仍相信鬼神之说的唯心派。

    老人们常说，小孩子的眼睛纯粹，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这句话，在成瞒的身上是应验的。

    小的时候，他能看见的世界，和其他人看见的其实是不一样的。

    成瞒从有记忆起，就能看到各种生物身上的“气”，青红白黑，不一而足。

    大部分生物的“气”是白色，部分带着青色“气”的生物比同种类更加活跃和有生机，而红色的“气”让生物富有攻击性，或者说，是攻击性强的生物更能吸引红色的“气”，二者孰为因孰为果他也搞不清楚。

    而黑色的“气”，他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从山上冲下一头发狂的野猪，硬生生用獠牙将村里年轻力壮的一个小伙子顶得肠穿肚烂，当场身亡，年纪尚小的他只是从大人的交谈里听说了那青年的惨状，但那只野猪被村民拿猎枪合伙猎杀后的残躯，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这四五百斤的野物，皮厚得像城墙，根根鬃毛竖立如密箭，背脊不自然的拱起，皮毛下包裹着尚未长成的背刺，狰狞的猪脸上，两颗獠牙直直窜出，尺寸远超成年野猪的范畴，简直是给野猪安了对象牙，宽大的猪嘴包不住，涎水顺着流了满地满脸。

    在成瞒的视野中，尤为惊心的，是萦绕其尸身之上的浓郁黑“气”，为可怖的兽身蒙上一层诡秘的面纱。

    野猪发狂的事儿，最后还上了当地的报纸，成了新闻，政府方面派专人上山搜查一番，并未发现其他猛兽的踪迹，最终下结论，判定为畸形野猪袭击人类的偶然事件。

    同时，村里的猎枪也被收缴，由于当时的枪支管理法律不那么健全，地方政府也未过多追究，很快，镇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和平。

    第二次见到黑“气”时，仅有成瞒与老猫在场，他好端端在家门口坐着晒太阳，蓦地从草丛中蹿出一条小蛇，便要伤人。

    按理说，兽类生来便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筷子长一条小蛇本不该贸然攻击比自己体积大上数十倍的生物，可这条蛇，偏偏如癫狂一般，违背自己阴冷的习性，主动暴露到阳光下发动袭击。

    幸亏趴在一旁的老猫反应迅速，那时的老猫正当壮年，猫掌一挥便把蛇拍得半晕，成瞒也趁此机会起身退后两步，定睛一看，那蛇身呈现浑浊的黑色，脊背处一溜鼓起的脓包，头比身大出整一圈，蛇眼血红，周身围绕黑“气”，仿佛一只变异的大号蝌蚪。

    怪蛇动作凝滞几瞬，却不退反进，愈加疯狂地发起攻击，蛇口大张，体型不大，也骇人非常，但，老猫的利爪也不是吃素的，一套“降龙十八掌”使下来，怪蛇一颗大头已经瘪了一半，老猫再亮出利齿，低头一咬一撕，怪蛇已成两截，成瞒还不及阻止，嘴里半截就被吞下猫肚，只剩半截死而不僵的蛇尾在地上不时扭动。

    吃下怪蛇的老猫倒是一直健健康康的，几年后还不知道和哪只野猫勾搭上，生了橘子，看来没染上什么怪病。

    这件事后不久，成爷爷和成奶奶便安排成瞒认了个树干爹，他也再没看到过“气”，仿佛一切只是年幼孩童不着边际的幻想。

    然而，就在昨天，鸡母又孵出了一窝鸡崽子。

    半个月前，豆豆交给他的那枚蛋，又被他放回了鸡窝，同其它发现问题的蛋一同，暂且让鸡母进行孵化。

    这半个月内，成瞒关注孵化情况的同时，也特别留意了村子里其它的动物。

    成家人口简单，住的也偏僻，平时和村里人打交道不多，仅仅是搀着成爷爷散步的时候，与路上的老头老太太们点点头，至多闲谈几句，暂时没听说牲畜伤人的事件，他也稍稍放心了些。

    但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成瞒的一口气松的也太早了点，没过几天，他就听说村里接连发生了几起野兽袭击家禽的事件。

    经验丰富的农民判断是狐狸或黄鼠狼一类的小型动物作乱，奇怪的是，“”被咬死的鸡鸭身首分离，散落在地，并没有被叼走成为猎食者的腹中餐。

    不像捕食，而像纯粹为了发泄的虐杀。

    后面又接连出现了因互相斗殴撕咬而死亡的野猫野狗尸体，一连多日见到血光，村里人心惶惶。

    迷信的老人家到处拜菩萨跪土地，连成瞒的干爹那都有人去上供，求村里太平。

    虽然失去了看到“气”的能力，但他有预感，这些出问题的动物，与“气”有关。

    孵出来的一窝小鸡，身上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异，成瞒最初接触的那颗蛋孵出的鸡最为怪异，头上长着畸形肉瘤，上下喙边缘呈锋利的锯齿状，双目锐利，血管暴突，两爪有力，哪像刚出生的小鸡，若不是毛没长齐，活脱脱一只食肉猛禽！

    孵出的鸡崽子变异程度也有区别，蛋壳上黑斑面积越小，小鸡看起来就越正常，但无一例外充满攻击性，才破壳便过河拆桥围攻鸡妈妈，纵使成瞒带着豆豆、橘子见势不妙上前阻拦，鸡母也很是被叨下几根油光发亮的长羽。

    这些鸡崽子看着不太安全，成瞒正准备趁它们战斗力有限处理干净，橘子和豆豆却先一步凑了过去。

    橘子一马当先按住只原地跳脚的鸡崽，猫口张合间鸡崽尸首分离，转眼就只剩半架血肉。

    豆豆也露出犬牙亮出利爪，预备开餐。

    成瞒惊讶了一瞬，略想了想，倒也没有阻止。

    老猫也曾经吃过怪蛇，没出什么问题，橘子和豆豆当惯了乖孩子，从来没对家养的禽类有过“非分之想”，更不曾在吃上如此猴急，兴许这些异变的动物对它们有特殊的益处或吸引力。

    他相信橘子是只有灵性的猫，不会做危险的事情。

    豆豆不用说，更不会乱来。

    变异鸡崽子毕竟刚破壳，战斗力尚弱，抵抗不住一猫一狗单方面的屠杀。

    橘子和豆豆虽然养在乡下，不像城里的宠物顿顿猫粮狗粮，但也以处理过的熟食为主，这是成瞒第一次如此直接的看到它们野性的一面。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住在乡下的人，当面宰杀牲畜的事情见的不少，他倒没什么不适感，反而被乖孩子温顺背后隐藏的利齿所吸引。

    浅橘皮毛纯白手套的掠食者踩着轻盈的猫步，瞳孔扩大，双耳紧贴，俯身，跳跃，一击毙命。

    另一只体型更庞大的“怪兽”，表面憨厚无害，沉默进行屠杀的金色魔鬼，一但张口，绝不落空。

    一猫一狗体型虽小，此刻却像真正的夺命猛兽。

    “嘿！这野猫！”

    成爷爷抱着老猫溜溜达达从房间晃悠出来，正撞见现场来不及收拾的一片狼藉，响亮地从胸中发出笑叹。

    成瞒举起橘子打量，它的父亲是只山上跑来的野猫，爷爷总叫它野猫崽子，往日不觉得，今天沾了血腥，毛发凌乱的样子，仿佛真从家养奶猫变成了独立优雅的林间猎手。

    “咪奥咪奥～”

    橘子奶声奶气撒着娇，拿湿润的粉红色鼻尖磨蹭成瞒的手背，琥珀色的圆瞳天真懵懂，除开嘴周斑斑血迹，还是那只乖巧黏人的小奶猫。

    豆豆比橘子斯文许多，即使生吞猎物时都不见狰狞神色，端坐在地咧嘴微笑时也一如既往的温厚可靠。

    他低头在橘子和豆豆的口鼻间分别嗅了一下，故意皱着脸说：

    “臭臭，不洗干净不准进房间！”

    成家养宠物已经基本实现了自动化，奶奶还在时，成瞒去学校念书，它们就由奶奶照顾。奶奶离开后，成瞒辍学陪伴爷爷，学着给它们处理食物，但大多时候，它们都是自己管自己，自己遛弯自己洗澡，不时还能弄只野鸡野兔和主人一起加餐，成瞒负责亲亲抱抱吸吸就行，可以说非常省心了。

    爷爷在一旁乐呵呵看着，老猫懒洋洋地扯了个呵欠，眯着猫眼扫过它成年的崽子。

    今天成爷爷精神头不错，思维也清楚，看他们玩闹了一会，突地一拍脑门：

    “哎呦喂，差点忘了，”

    他对成瞒说：

    “天气预报说今儿晚上有雷雨，乖孙，窗户记得关好，衣服别忘了收哈。”

    成瞒乖乖应了声好。

    爷爷的房间里有台小彩电，平时用来听听戏，看看新闻。

    难得爷爷记性这么好，还提醒他关窗收衣服呢。

    不过这都深秋了，还有雷雨呢，真够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