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如许江山明霁雪
女道士约莫二十来岁,一身青衣,略无妆饰。模样虽美,神色却显得轻浮,破坏了几分殊丽绝整的好颜色。 “我姓甘,名凝,号上露下华,小公子不必拘礼,叫我露华便好。”女冠握着他的手腕不放,笑吟吟地说道。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言桢挣脱不开她的掌握,面上便有些恚怒,斥道:“你还抓着我做甚!” “轰轰……” 这时天空中又有几道威力惊人的紫色劫雷劈下。甘露华朝那边望了一眼,脸上终于稍稍变得严肃起来。 “小公子,那儿很危险,你还是快走吧,离得越远越好。”她随手抽出身后的桃木剑,向天雷落下的地方走去。 言桢听见她兴奋地小声念叨着:“是哪个倒霉的鬼修不小心泄露了气息,竟然引来这种级别的天雷,去借点用用,肯定能造出好多高品质的雷劈木……” 言桢嘴角抽了抽。这个神神叨叨的道士真的靠谱吗?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只能看她的手段了。 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他失魂落魄,心神恍惚地走着,走了半天,抬眼一看,四周景色陌生,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水声淙淙,不远处应该有条江河,他拨开树枝,走到江边。水流轻缓而清澈,他蹲下身,掬一捧水洗了把脸。 夜色静谧,月华皎洁。 忽然,言桢僵住了身体。透过江面,他能清晰地看见水里倒映的景致:在自己身后飘着一团白色的影子。 那分明是个人影。 言桢没有说话,他已经分不清出现在面前的是人是鬼了。 “你很害怕?” 那声音清凌凌的,十分淡漠,却又透着古怪的软媚。 夜风轻柔地拂过,将那人身上一片素白的衣角吹起来,触在他脸上。那布料不知是什么做成的,质地非常细腻柔软,轻得像是月光,像雪,像梦。 女子在他身边坐下。她赤着脚,将一双莲足浸入寒冷的江水,轻轻搅了搅,溅起几粒晶莹的水珠,那些水珠在甩出去的一瞬间变成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 “你闯入我的地盘了,人类。”她语气淡淡地提醒道。 “你……你是……呃……”言桢磕磕绊绊了半天还是没问出来。 女子冷冷清清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让人不自觉放松了心神:“青云台,白蛟。名字就不必知晓了。” 好诚实的妖怪。 不知为何,言桢感觉没那么害怕了。他偷偷转头瞄了两眼,白蛟竟然有一头瀑布似的白发,全身上下只有唇瓣是淡红的,显得格外柔软诱人。她视线微垂,不知在看些什么。满头雪丝衬得肌肤更加冷白莹然,像是由透明的冰雕成,雪堆成的。 正观察得出神,言桢忽然看见白蛟将搭在腿上不时轻轻敲击膝盖的手指抬起来,伸直那根莹白纤长,指头微翘的食指,点了点脚下的水面,示意他看那里。 “已经结束了。”她轻声道。 言桢急忙看向水面上,刚刚被她搅动过的那片水域正不断扩散出细小的涟漪,形成一面光滑的水镜,里面映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捂着心口,伤势很重的风为裳,情况看起来更不妙的葛庭兰,还有……那个自称叫甘露华的女冠。 “此人道行极深,我看不出她的修为和真身,”白蛟指着甘露华说道,“好在她并不在意我们的窥探。” “那……那只鬼怎么样了?”言桢有些纠结地问。即使她不是真正的庭兰,他还是放心不下,担心她熬不过天劫。 “无事,女冠救下了她……咦?”白蛟的语气罕见地流露出惊讶之意。“这鬼身上怎会有如此浓郁的灵气?” 她摇了摇头,“即使女冠不出手救她,这雷劫也奈何她不得。” 这……这么厉害的么。言桢感觉自己白担心了,他讪讪地说:“多谢仙子。” 听见这个称呼,白蛟手指微动,面色平淡地瞥了他一眼,嗓音变得轻柔了些:“我并不是什么仙子。” 她起身上岸,仍然赤着脚,身影翩然地在花丛中行走。 “要来做客么?人类。我住在这附近,那里景色很好。” 不知为什么,在她身边,言桢感觉莫名放松,心情平静得甚至有一丝愉悦,因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盛情邀请,怎敢不从。”他不自觉露出一个笑,跟上了白蛟的脚步。 她真不像是妖怪,身上没有半分妖气或者邪气,全是纯净清冷的气息,温和而不失凌厉,宛如冰雪洗过一般出尘。更像是神话里驾虚凌空、餐风饮露的女仙。 “明霁雪。”前方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出声道,“我的名字。” 言桢略微停下脚步,观赏了会儿她月下花林般的身姿,自言自语道:“明霁雪,真是个好名字。” 很符合她给人的感觉。 白蛟住在青池附近的青云台上。青池就是刚才那条江的源头,原先是个小池塘,后来因为白蛟栖息于此,被吸引而来的天地灵气蕴养,几百年间,渐渐变得又深又广,现在已经是连绵几十里的湖泊了。 而青云台是座建在高台上的宫观,看起来非常恢宏,这种样式的宫观在凡间也有几处,大概是白蛟吃香火的地方。不过其它地方的宫观都没有这间华丽。 “凡人看不见这里。”她淡淡道,“外面有层结界。” 带他登上那座视野极好的高台后,白蛟将手指在他双眼下一抹,也不知使了什么妙法,言桢顿时感觉一阵极其舒适的清凉之意冲上灵台,驱散了脑海中的昏沉。双目也变得敏锐,视物不再模糊,看在眼中的事物不再像是隔着层若有若无的烟雾,而渐渐变得清晰,明透,前所未有的真实。 “真美。”他注视着远山微雨过后云雾缭绕的林间,岚气和夕曛相映,往上是覆着银雪的山尖,几行去雁飞过的晚天,不由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你想不想生活在此处?每天都能看见这样的景致。”明霁雪抬手给他布置了挡风的小结界后,忽然发问。 言桢转头看她,正好撞入那双被秋雨洗过的苍青色眼眸。瞳仁像是两丸清凌凌的水晶被温养在莹润的白瓷盘里,中和了那股锐利清冷之气,因而在专注看人时便会隐隐流露出一丝冷中带媚的缠绵。 他被看得耳根子发红,浑身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我这是……要被招赘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