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是恶魔
77. 是罗伊先坚持不住。他脱力地往前靠了靠,葡萄说:“你现在还,还不能动,先坐下好吗?” 罗伊:“你只要回答我就行了,就这么难吗?” 葡萄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你怎么都不肯说吗?对我都不肯说吗?”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葡萄说:“不管怎么样……我怕,怕你伤口又裂开。” 罗伊放开了他,脸上的神情令葡萄没敢去扶。他自己扶着树,跌跌撞撞走到了那个临时帐篷边,靠着树干一点一点坐下来。 葡萄说:“我……我去找点吃的给你。”他转身离开前,罗伊突然抬头。他停下脚步,罗伊却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牢牢盯着他。葡萄说:“我会,会回来的。” 葡萄想说,他不会逃走,因为不知道下一个三年还能不能见到。但这句话到了嘴边就说不出来了。罗伊还会想见他吗?也许把事情说清楚以后,罗伊自己就走了。毕竟谁会接受杀了自己亲弟弟的人,而且还杀了两次。 从此以后,我对罗伊来说,就像一块难看的疤。只要一看到,就会想起失去弟弟的痛。谁会想要一块疤一直在身上……他想。 他试着往后走了一步,罗伊并没有阻拦,就是这么看着他。他于是转身走了。 两天后,罗伊可以走动了。他们于是向北行走起来。三年不见,他们应该有需要话要说,但一路上,他们安静得仿佛两个陌生人。 他们走到一个叫康佛的小镇,在那里买到了干净的布条。康佛有一家蔷薇酒馆,罗伊要了两个床铺,坐到床上给自己拆布条。葡萄把配好的药放在他的手边,罗伊视而不见,一碰都没碰,自己弄了点别的药糊到伤口上。 当他再次返回房间的时候,葡萄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自己的行李。等了有一会儿了。 葡萄说:“那,那我就走了。罗伊。” 这话令罗伊脸色变了。 葡萄将一颗种子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信鸽藤。如果,如果你觉得现在还受不了和我讲话,那,就过一段时间再来找我。等,等你觉得你可以了……” 罗伊气势汹汹走过去,将信鸽藤的种子塞回了葡萄手里。葡萄面色苍白地看着被还回来的种子。他在原地站了半天,说:“那……我,我走了。对不起,罗伊。” 他走到门口,手还没碰到把手,啪地一声,罗伊从他后面一巴掌按住了门,压低声音说:“你要去哪里!” 那声音听起来很有威胁的意味。葡萄没敢回身。他感到他们的距离很近,罗伊的鼻息就在他的脑后。 “我,不该走吗?”葡萄问。 “你想就这样走掉吗!”罗伊质问他。葡萄答不上来。他还没有回答罗伊的问题,罗伊是不会让他走的。可是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 三年前,葡萄被奈特带到北荒,为奈特做了“仪式”。奈特的计划是将第二只恶魔引入他的体内,以为拥有一整只恶魔的他可以不必再依赖葡萄的血过活。但是仪式刚开始就出现了意外。第二只恶魔刚刚接触到奈特的身体,两种恶魔竟开始激烈地互斥。两种不同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撕裂,奔腾,搅得天翻地覆。这种痛苦比死亡更黑暗。奈特不愿意中途停下,仍然死撑了一会儿。但这非人的力量并非他区区人类的躯壳能够承载。最后为了保命,他只能半途放弃。 最终,奈特的体内只有随着葡萄的血带来的一小点恶魔的力量,以及随着北荒的地下水潭带来的一小点恶魔。残留在体内的两种恶魔仍在纠缠不休。 尸体已经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但恶魔带来的疼痛不一样。恶魔直接烧灼着他的灵魂,因而,奈特从那时起,便生活在终日的疼痛折磨中。他抱着头不停惨叫,在地上打滚,哀求葡萄救他。 葡萄尝试过把属于自己的恶魔吸收回来。虽然成功了,但是奈特瞬间就倒下了——奈特的灵魂存在于这部分血液里,一旦吸走,他就是真的死了。 “看在我哥哥的份上!”奈特悲惨地抓着他的衣服哭号,“想想办法啊葡萄!如果我死了,我的哥哥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葡萄挣扎再三,做了一个令他后悔至今的决定。他告诉奈特:恶魔的特性之一,是总想回到寄主的身体里。既然他无法回收恶魔,就只能从另一只恶魔入手了。如果为水潭里的恶魔找到一个寄主,也许那个寄主能把他体内的水潭恶魔吸走。这样,他的痛苦也就结束了。 葡萄不知道奈特是怎么做到的。不过几天,奈特就带了一个年轻人回来,说他愿意吸收恶魔。葡萄与他沟通了一番,那人说自己完全知情,而且“完全自愿”地接受恶魔。葡萄迟疑许久,熬不过奈特每一分钟都在催促,只能再次画下咒印,为那个“完全自愿”的人举行了“仪式”。 那之后的事很顺利。那人成功被转化,也把奈特体内的恶魔吸出来了。为了防止恶魔暴走,葡萄留下那个人,教他一些自控的方法。那人很高兴自己成为了巫师,并对奈特拜了又拜,称他为真正的“神”。 奈特失去了那一半的恶魔后,着魔似的消失了两天。回来以后,又带了一个人来,说要把他变成巫师。 葡萄不同意,奈特笑起来:“我不需要你。我看了两遍,已经学会了。不就是那些破咒印吗,我也会画。而且不要忘了,我身体里也是有恶魔的。” 葡萄尝试阻止他,他开始嫌烦,质问葡萄为什么不离开。 “你不是很想去找我的哥哥吗?他肯定也找你找疯了,快去找他吧,别总是在这里碍我的好事!”他不客气地对葡萄下驱逐令。但正是这样,葡萄愈发无法从他这里离开。 每一个奈特带回来的人,他都要冲上去结结巴巴地解释恶魔是什么,会带来如何不可逆转的恶果。如果人们问他是谁,奈特就会说:“别管他,是个没有名字的疯子。”因而,在后来的审讯中,大多没人记得起葡萄。 由于奈特的力量不够,转化的巫师力量不稳定,有的很强,有的则干脆转化失败。但他对结果毫不介意,他在乎的只有数量。 他有一次心情很好,对葡萄说:“你以为天神是什么?天神只是编来骗小孩的。如果天神真的存在,当时我就不会被人割了喉咙,死在那条小巷子里。但我是真实存在的,对这些学生来说,我就是他们的神,给予了他们力量。他们也相信着我。虽然我身体里只有这么一点点恶魔的力量,但我有信徒,信徒越多,力量就越强大。以巫师的力量,已经足够了。” 葡萄:“足够了?你想,想干什么?” 奈特笑着说:“干什么?这不明摆着吗,我憎恨啊。我从未停止过憎恨。但我要的不是幼稚的复仇,我恨的也不是某一个人。你懂吗?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留在这里,赶也赶不走,不就是想看着我不要搞事吗?放心吧,事我是肯定要搞的。搞之前第一个先杀了你。” 事情发生在他们被弗兰的监督队发现的那个晚上。有人在屋子外面发现了陌生的脚印。巫师们习惯穿软底布鞋,但那显然是行军用的革靴的痕迹。学生们得知自己的住处暴露,有些害怕,让葡萄去问问奈特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还是看出来葡萄是唯一一个能在这种时候和奈特说上话的人。 葡萄于是进入了奈特的房间,并关上了门。然而,他看到奈特蹲坐在椅子上,蜷缩在那里,一副思考得很开心的样子。 “这个队伍该散了。”他看到葡萄后说,“巫师本来就是自由的,他们不该摆脱了旧的约束,又迎来我新的约束。但是散之前要来一波大的,就当庆祝重生了。” 葡萄问:“什么大的?” 奈特看看他,不打算说,从椅子上下来,就往门外走。 葡萄追上去,问他到底是什么大的。奈特说:“你这点倒是和我哥很像啊。只要是不回答你的问题,都非要问到有答案为止。你看着不就行了吗?就在今晚,我的信徒们,将让弗兰血流成河——” 葡萄突然想起了奈特前几天买来的几大桶棕榈油。当时就觉得不太正常,拿来用的话也太多了…… “你要……”他惊得话更说不顺,“火,火烧……” 奈特歪嘴笑笑。他已经走到了门口,抓住了门把手。葡萄盯着他,只要他拉开门,就会对他的学生说出那罪恶的提议。会有人响应他吗?也许不是所有人,但真的有几个称得上他的“信徒”,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执行他的命令。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几桶棕榈油并搞不出什么大动作。但是裹上棕榈油的火球就不一样了……它们能沾上任何可燃物,真的能把整座城付之一炬。这样的场景他曾见过,如此相似,那个消失的城镇,嚎哭声仍在他耳边…… “不……!”葡萄扑上去摁住门,回头瞪着奈特。奈特说:“让开。” 葡萄不动,奈特说:“我们不出击,今晚,最晚明天,监督队的人就会把我们一网打尽。当孙子还没当够吗?” 葡萄说:“我们可,可以转移。” “转移”两字触到了奈特的神经。他突然生气起来,一脚踢在了葡萄的肚子上,将他踹倒在地,并踩住了他肩膀,恶狠狠地说:“我想起来了,我说过,搞事之前先杀掉你。反正你的巫术对我来说也没用。你也下不了手杀我。毕竟,你可不想一辈子在我哥哥面前抬不起头。啧啧,看看,我就说过,那部分灵魂不回到我的身体里挺好的。有感情的人多弱小啊。”他拔出小刀,拍拍葡萄的脸,“听着,你再挡我一次,我就杀了你。” 他踢开葡萄,再次走向那扇门。 也许是积怨已经够深,而信赖已经完全消失。那时,葡萄唯一想的是,不能让他走出那扇门。不能从他口中说出那个疯狂的提议。 绿蔷薇镇的悲剧,绝不能在这里重演。如果巫师的力量要失控,那就让他在此时,此刻,停止! 葡萄瞪着那个背影,奋力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上前,抓住了小刀的刀刃,划开了掌心。 奈特惊讶地回过头,被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脸。奈特被这出其不意的袭击推得向后倒去。透过指缝,他最后看到的是一双瞪得很大的紫眼睛。他的眼睛反射着他从未见过的光……是恶魔。 当葡萄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人敲门已经很久了。有人强行撞开了门,看到葡萄迷茫地站在原地,满手黑色的血正在慢慢被吸回伤口里。他的脚边,奈特不见了。多了一个干瘪走形的干尸。 “这是……!” 葡萄看着地上的干尸。许久,对一脸畏惧看着他的学生们说:“都散了吧。我会把奈特送出去,为大家赢取逃走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