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旧忆
二十三、旧忆
* 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办法安稳入睡了。 并不是因为丸罔的事,他只是对睡眠状况造成了一些影响,再说关系已经变成这样,我根本没有怕他的必要我这个人,喜欢抱着什么睡觉。 被人抱着也可以,两个人贴在一起睡也可以,我需要身边有人。 因为怀孕被父亲强迫留在日本,出身异国的母亲在孩子出生前就很不喜欢我,所以、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杉田家。 按理说私生女是不该送过来的,但母亲毕竟来自异国,哪怕家世并不多么显赫,也不能随意扣留,先前父亲因为怀孕扣留她已经被大使馆警告过总之,我被留在了杉田宅,在成年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那座市中心寸土寸金位置的庄园。 尽管身份多少见不得光,我却安稳长大,并未受到什么欺负,或许因为我是女性、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国家无法抢夺继承权,也或许我一向安静乖巧,从不随意出门惹是生非,无论是哥哥姐姐还是父亲与正室夫人,对我都堪称和颜悦色。 大哥比我大上五岁。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从照顾我的阿姨口中听过他的名字,等长大一点,也不过偶尔在家族晚宴见到他,印象只是一个模糊的、寡言的男孩子。 永远被杉田夫人牵在身边,视线放空地对前来讨好的成年人说「谢谢您的夸奖」。 起初,这是我对他的全部印象。 产生转变是在更后一点的时间。 庄园外面,有很大的花园。 因为杉田夫人喜欢桔梗花,父亲专门为她建了一座四季盛开的透明温室花园,每天都要花费大量时间维护,为了便于三楼阳台、杉田夫人从房间观赏,特意建在花园南方。 恰好是西南方宴会厅后门的位置。 我总是不喜欢社交场景,从小就爱趁人不备偷溜反正除了想和杉田家联姻的人家,没人会注意我,况且那些人家在意的也根本不是我,随便哪个女儿都可以便一如既往坐在宴会厅后身、花园一角的观赏亭,看着透明玻璃内紫色的桔梗花出神。 男孩子正是那时走进来。 看到我的时候,神色微微一怔。 「你是十一?」 我排行十一,一般都会叫「铃奈小姐」的,他大概没记住我的名字。 我小声叫他,「大哥。」 「嗯。」 他心不在焉地应声,坐在我旁边,学着我的姿势,趴在桌上,望向不远处的紫色花海。 「你知道吗,妈妈喜欢的其实不是桔梗花。」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妈妈只是随便说的,她对花草并不感兴趣,但父亲当真了。」 我不知所措地听着。 「妈妈没嫁人之前喜欢的是音乐,我们家的演奏厅,有八成的时间是妈妈在用但是父亲不知道。」男孩子还没变声,声音还是孩童的清脆,好像没有在责怪谁,却极具讽刺效果,「刚刚他对妈妈说,你不知道吧,这是国际知名的钢琴艺术家。」 「那是妈妈大学时候的导师。」 初遇之后,我们的关系莫名其妙变好了。 明明我什么都没说。 他或许只是想找一个能随心所欲倾诉的人吧,毕竟我存在感一向很低,而且非常安静。 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我开始上学。 阿孝其实比我大一岁,因为生日晚,和我是同班,我们其实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大哥是、十五岁的时候被绑架的,尽管明面上为了钱,始作俑者却是生下二哥的外室,我跑去找他,却恰巧撞见几个成年黑衣男子掳走他的全过程,哪怕拼命冲上去尖叫救命,也只是被男人们啧声说「烦人的小孩」随手推开,晕倒在案发现场。 在那之后,大哥被全须全尾的救回来,我反倒对成年男人产生阴影。 现在想想,我和大哥的关系,正是在那时候被杉田夫人默许,变得越来越好。 那位夫人是不是对毁掉自己人生的丈夫怀有某种报复心理,才把我们凑到一堆呢。 我从那时起再也没见过二哥。 父亲正当壮年,无论多显赫的家庭也不至于要十五六岁的孩子处理事务,总之,很长一段时间,我坐在书桌写作业,大哥就在我旁边无聊地辅导。他看起来冷淡矜持,实际上根本和我一样宅得要命,绑架案前到参加高考,他在家接受辅导、我又放学很早,学习之余我们便时常窝在一起,做些小孩子无聊的游戏。 一般来说,男孩子都不喜欢小很多的妹妹当自己的小跟班不是吗?但或许是我一向安静,又或许大哥容忍度高,大哥总是对我很温柔。 我非常、非常喜欢大哥。 稍微长大的时候,母亲终于愿意见我,可迟来的母爱并不能弥补我在杉田家的尴尬境地,我在这座庄园并没有亲人,只有大哥一直陪伴我。 那两年我常常做噩梦。 内容是、少年满脸冷漠,被一群成年男人塞进黑色的车,一去不回。 大哥,可以陪我一起睡吗? 那时候年纪相当小,听我这样说,大哥便意外轻松地答应了。 我的生日在夏天,夏日融融的暖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少年脸上,勾勒金色模糊的光影,他坐在我身旁,稍微弯下腰,用手轻轻揉我的脑袋,说,「铃奈真胆小。」 就当做生日礼物好了,一起睡吧。 他于是常常和我睡在一起。 少年的清瘦身体,总是有些凉的体温,搭在腰上、将我抱进怀里的手臂。 我非常喜欢大哥。 那或许是眷恋,或许是模模糊糊的「喜欢」,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憧憬。 升入大学后,大哥变得繁忙起来。 刚巧父亲检测出病症倒不是绝症,以家中财力能相当轻松的疗愈,是什么要避免操劳的病,他便起了要即将成年的兄长接受事务的心思。 说实话,我甚至搞不懂父亲和大哥在操劳什么。杉田家相当有钱,单看所持股份、哪怕只做甩手掌柜,定期拿分红都能赚上常人一生都见不到的钱尽管大多与我无关可他们总是不知餍足,想要扩大影响、收购、垄断、用尽一切手段。 自那时起,接受家中业务的兄长看起来总是很累。 每每归家,总是匆匆到我的房间,抱着我、睡得很沉。 与此同时,公司内部、董事与高层对他的评价水涨船高,继承权早已没有悬念。 只是,大哥仍然很焦虑。 他常对我说,自己的能力并不足以接受这份庞大的产业,不明白那些人到底看中他哪里,连他的母亲、杉田夫人,都不停逼迫他。 「女人结了婚,就会变得面目全非吧,」大哥倚在沙发,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她原本那么讨厌父亲现在,已经多久没弹过琴呢?」 「夫人一定是担心大哥吧。」 「那就是我和父亲一起,把她毁掉了。」 杉田夫人的梦想、爱好还有人生,全部被孩子和丈夫夺走了。 这或许是她自愿的。 但是、她的孩子并不希望接受这种自愿。 「爱总是很沉重呀。」 「」大哥一言不发,睁开眼睛,视线静静望过来。 他那时已经成年,而我正上高中。 初夏时分,他坐在我们多次依偎玩耍的桌边,任由侧脸映上晃眼的金黄日光,视线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 「铃奈,」总是很凉的指尖慢慢触碰我的脸颊,他轻声说,「我要结婚了。」 我看着他,眼前晃着金色的日光。 青年眸中映出妹妹染成浅色的瞳孔。 空气中悬浮金色寂静的浮尘。 漫长而无边际的金色的沉默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就,恭喜您。」 不久之后,银宫家的大小姐便与他订了婚。 那天刚巧是我的生日。 无关紧要的日子而已。 订婚宴结束,我回到房间,看见青年坐在以往辅导作业的位置,一言不发望着桌上我们的合影。 女孩在照片中渐渐长大,而少年变得愈发冷淡。 酒的味道弥漫开来。 产自家族酒庄,他最喜欢这个味道,我曾听他说过,每次想着浅酌一杯、都忍不住喝多。 那晚他大概喝得格外多。 我坐到平常完成功课的位置,对他说「恭喜订婚」。 大哥却只是看着我,「铃奈。」 护眼灯工作模式的光是冷白色,打在他的脸上,像一张苍白俊俏的面具。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 我的房间常年沐浴在木香里,父亲有段时间爱玩沉香木,从外国运了一批品质极高的伽罗,沉香似乎要焚烧产香,伽罗却常温便能散发幽香,父亲起初很感兴趣,可惜玩了没两天就腻了,要杉田夫人拿去分掉,大哥于是自作主张,把最大的、群鹿聚林的香木给了我。 伽罗传来幽幽的、泛苦的香气。 长发散在浅蓝床单,我微微偏头,越过撑在脸侧的手臂,看见桌上匠人手工雕刻的香木。 大哥撑在我的身上,发出压抑的喘息,我转过眼,与他对视。 冷漠高傲的神色、常常紧抿的薄唇,遗传自父亲、却不显风流的桃花眼,大概银宫小姐正是喜欢这张眉眼相当标致的脸吧。 血缘关系的兄长,倾身低头,将发凉的、轻如浮羽的吻落在我的唇畔。 并没有触碰嘴唇。 我最喜欢的大哥,是个懦弱的人。 他总是放弃掉很多东西。 自由。爱好。婚姻。爱情。 那些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明明不想舍弃,却要决绝地、像他的母亲一样,自愿放弃。 可是,就像杉田夫人一样,他又想过我的感受吗? 我说,「今晚,您要留在我的房间吗?」 那双总是流露淡漠而漫不经心意味的眼睛、不稳地垂了下去。 我不确定它是否湿润。 但我知道他的回答。 那是早有预料的事。 就像我的生日一样,比起能够助力他的事业的婚姻来说,无关紧要。 我一向善解人意。 于是便说,「银宫小姐会很可怜的。」贴心地递上台阶。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出庄园,坐在公园的秋千上,出了许久的神。 我并不是想要大哥永远不结婚。 我只是想、他会不会稍微犹豫一下 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至少、记起他最喜欢的妹妹的生日。 给她切一个生日蛋糕,随便送点没用的礼物,而不是把她压在曾多次同床共枕的床上,边吻她的唇、边用嘶哑得好像要哭出来的声音说「生日快乐,铃奈」。 我在无人的公园坐了很久。 直到大块头的傻瓜警官走过来,蹲下来,问我「在离家出走吗?」 大概是吧。 可我哪里有家呢。 * * * * 一个无关紧要的设定。 丸罔长得和大哥年轻时候还蛮像的,前文提到过。 哎呀,我多次描写她觉得丸罔长得很好看对吧 * 关于女主角和大哥已经埋过很多伏笔啦,过度关注却不见面,还有女主角恍惚时总是想起他这种。 * 银宫小姐是个和大哥长得(?)极其相似的高贵冷艳的美女,俩人一起冷漠无情的维持这段商业联姻,没有任何爱情存在,主要是、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嘛。 对大哥来说这是必要的选择,实际上因为兄妹年纪渐渐长大,总是同床共枕已经非常奇怪了,况且这对兄妹相处模式也很微妙,截止到订婚、已经在小范围流传奇怪的传闻了。 父亲有警告过他。 在女主角不知道的时候,负隅顽抗过一阵子,但失败了。 * 杉田铃奈是被杉田作放弃掉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