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 - 耽美小说 - 初冬在线阅读 - 18 你是不是我上辈子的小孩

18 你是不是我上辈子的小孩

    “嗨——小初冬,你又不好好上课。”

    初冬从书里抬起头,望向突然出现在他头顶的女孩。春日里的阳光温暖明亮,女孩一头俏皮蓝色短发,卷得像一团花瓣,逆光蹲在台阶上面,笑起来眼睛弯弯。

    白净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细烟,白雾缭缭,尾尖消失在光里。

    初冬重新低下头,蹲在地上继续翻一本海洋生物科普杂志,那是志愿者们来学校的时候一齐带来的二手书籍。他一个人躲在教学楼背后的一块小草坪上,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张旧报纸垫在书下面,人也蹲着不愿意坐下,嫌地上脏。

    原菲掐了烟,翻过栏杆跳下来,蹲到他身边,“你知不知道教室里只有你的桌子空着,看起来很奇怪。”

    初冬专心看着书,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奶,“你们志愿者老师都没有好好备课,讲的内容很无聊。”

    “哈哈哈,你好刻薄。”

    原菲笑得大声,笑完后从背后变出来一本书,摆到初冬面前,“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初冬接过书,是厚厚的。他的注意力被奇妙的封面图画吸引了,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字令他移不开目光。

    原菲说,“这是第一本,后面还有很多部哦。”

    初冬摸摸书页,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厚、这么大的书,忍不住问,“这个......讲的是什么?”

    “讲像你这么大的小孩,都在一个魔法学校里面学习,大家都有属于自己的魔法杖,还有很多精灵哦,听起来是不是很厉害?我觉得——初冬应该是斯莱特林的学生,因为你这么漂亮嘛。”

    “不是学魔法吗?和漂亮有什么关系。”

    “嗯——或许老师会更喜欢你一点?”

    原菲的思维总是跳得太快,说起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以她不常与人说话,初冬也是。

    其他人都在给学生上课、忙着陪学生玩、和老师举办活动的时候,原菲就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听歌玩手机。她不和小孩玩,她的脖子和手臂上有纹身,还有烟瘾,会吓到小孩。原菲把寻找不爱上课的初冬当作消遣时间的乐趣之一,农村的小学就那么点大,她总能突然出现在初冬面前,还要幼稚地大叫一声,把人吓一跳。

    “小初冬,你好聪明哦,考你六年级的数学知识你竟然都知道哎。”

    “看见过,就记住了。”

    “你怎么又漂亮,又聪明呢?和我这么像,你说我们是不是亲生的呀?”

    尚且还在念小学的初冬很快习惯了原菲的各种毛病,诸如幼稚,一惊一乍,总毛手毛脚对他摸来捏去,自恋等等。初冬淡定回答:“我们才不是亲生的。”

    后来大学生们走了,留下一群哭兮兮的小孩成日盼着哥哥姐姐们再回来看他们。他们会沮丧很多天,才能慢慢从失去伙伴的孤单中走出来。

    而那一年的秋天,大学生们又来了,这次是为了拍志愿者社团的宣传片。小孩子们开开心心围着他们闹,初冬在人群里望了一圈,没有看到原菲。

    他找到教工宿舍里去,见原菲正戴着耳机躺在床上看手机,见他来了,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小初冬!想不想我。”

    初冬过去,把还给她,“看完了。”

    原菲接过书,顺手捏一把他的脸,又拿下一个耳机塞进他耳朵,“来,跟我一块看电影。”

    楼下热热闹闹大喇叭排练拍宣传片,楼上破旧的宿舍小屋子里,一大一小抱着被子趴在床上看电影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女孩的好友找过来,责怪她怎么又把小朋友带跑,他们本来还想着重点拍初冬,因为初冬好看。

    “我不想去。”初冬躲在原菲背后,声音小小的。

    原菲就赶人:“听到没有?他不乐意,你别烦人。”

    朋友只好走了。

    拍摄一个宣传片只需要两天。小孩抱着哥哥姐姐不要他们走,但他们还是走了,承诺以后还会再来,会给他们带很多礼物,一个个哄了很久,最后坐在大巴里摇摇晃晃离开了这个灰尘扑扑的小村。

    原菲给了初冬一本。

    之后大学生们就再也不来了。小孩等了一轮又一轮,大多便渐渐忘记了来去匆匆的哥哥姐姐带给他们的伤心与难过。初冬好像也忘了,每天安安静静去学校上学,放学后一个人回到孤儿院,吃饭,把自己洗干净,爬到床角落里去看书。讲魔法的书被他藏在棉絮和床板中间,只有等周围脏兮兮的小孩都出去的时候,他才拿出来看。

    一到冬天,孤儿院里就冷得让人难以忍受。没有钱修暖气,大人只能拿几个取暖器放在小孩睡的房间里。大家都凑在取暖器前取暖,拥挤和热气令他们身上的奶臭味蒸发出来,初冬不愿意过去,就拿唯一一件棉袄盖在自己的被子上,枕头堵着脚,趴在被窝里翻书。习惯以后,也就能如此熬过冷。

    隆冬的时候,村里下雪。初冬裹着棉袄,背一个很破的书包,雪白的皮肤冻得通红,一脚一脚踩在雪里往学校外面走。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老师总让他们默写、背课文,然后自己在讲台上打瞌睡。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的话腿会很冷,初冬就一个人背着书包出来了。

    学校门口有一个人,蓝色头发亮眼得很,在雪里走来走去徘徊,冻得蹦哒。初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原菲抬起头看到他,冲他笑。

    “小初冬,我就知道你不乐意上课。”

    寒冷的飘雪里,雪粒子轻飘飘落在初冬的头发上。原菲蹲在他面前,把自己的毛线帽呼噜下来扣在他的脑袋上,围巾拆了往他脖子上绕几圈,严严实实捂着,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当当,第三部。”

    初冬被她包成小粽子,站在雪里,“你怎么又来了?”

    原菲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笑眯眯的,笑一会儿又不笑了,支着下巴安静望着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想你。上课也想,睡觉也想。”女孩说,“就买车票过来看你了。下雪天,路可不好走,破车差点把我给晃吐。”

    她又问,“初冬想不想我呀?”

    初冬抱着书,低头看着原菲的鞋。雪把鞋面浸湿,鞋底还有泥巴和叶子。雪一直下落,将周身的土地覆白。漫长的冬天,一切都那么冷,可女孩蹲在他面前,像灯里不灭的火芯,又小又亮,温暖得要人落泪。

    “如果以后你都不来了。”初冬垂着脑袋说,“我就不想你。”

    原菲说,那可不行。

    从此往后,每个周末都来。

    初冬小学毕业的时候,原菲早已大学毕业。她学历好,头脑聪明,毕业后进入一家金融公司工作三年做到管理岗,攒了一笔不少的积蓄,后辞职自己开工作室。确认领养关系的过程也像顺理成章,原菲问初冬要不要和她一起住,初冬点头,原菲就办好手续,带初冬走了。

    原菲的家很小,一人独居的小屋,且充满本人凌乱自由的强烈风格,把一开始进门的初冬惊呆了。初冬试图收拾房间,被原菲大叫着这里不要动、那个不能挪,否则她会立刻忘记整个屋子的物品布置。初冬不得不任整个家凌乱下去,直到时间一长习惯,并开始感到温暖。

    在确认领养初冬后,原菲与男友分手,与家庭彻底断掉联系。她对初冬说现在的生活是她从很久以前就梦寐以求的小日子。尽管在外人看来,她的一切都已经变得糟糕得不能再糟糕。朋友认为她的选择极其不负责任,领养一个已经半大不小的孤儿院小孩仿佛是在领养猫猫狗狗;亲人认为她有病,具有生育能力的年轻女性不愿结婚生子,是为与人性相悖。

    原菲脾气很爆。父母和弟弟找上门质问他的时候,她与人大吵一架,拿烟灰缸把弟弟的头砸出个疤,把一家老小吓得哭天抢地跑去医院,再没来找过她。

    原菲只是对初冬格外有耐心。她对初冬说,“我要不表现得神经点,指不定他们还来烦我。就我那废物弟弟,天天找我要钱,你说我这做姐姐的是不是得把他打一顿?”

    初冬问,“他们对你不好吗?”

    “你知道我的腰这里为什么纹了一朵玫瑰花吗?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外面打暑期工,晚上回家看到我弟弟被葡萄卡了喉咙差点死了,我帮他把葡萄弄出来,给我爸打电话,结果我爸回来拿烟头烫我,说我没照顾好弟弟,还好我躲得快没烫我脸上,给烫腰上了。可那小子都十三岁了唉,什么猪玩意十三岁还会被葡萄卡喉咙?”

    “大学的时候我妈给我介绍男朋友,那男的吧,普普通通,没什么大毛病,可我跟他一句话也没得说。他要我去把纹身洗了,头发染回来,还说我去酒吧蹦迪不检点,我就奇了怪了,我是在酒吧里当场把人睡了还是怎么?我说我不想结婚,他还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我上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他们还朝我要呢。我倒是给了几年,后来累了,不想给了。”

    “这么多年过得行尸走肉,我觉得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一大一小窝在厚厚的羽绒被子里说话,就开一盏小灯,手机里还在放动画片。初冬好奇问,“酒吧是睡觉的地方?”

    “睡了不是睡觉的意思啦。”

    原菲就又给初冬从头讲性知识,还拉着他看网上的科普视频,一直讲到大半夜两个人困迷糊了,栽进枕头睡过去。

    “我很久以前就计划着,大学毕业以后努力赚钱,买一个小房,把家里布置成我喜欢的样子,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别来打扰我。”

    “本来计划里只有我一个人呢。”原菲说,“想着一辈子不结婚来着,谁知道直接捡了个孩子回来,人生真奇妙。”

    初冬问,“那你还会把我送回去吗?”

    原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他:“你还记得你三年级的那年冬天,下了雪,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放学吗?你小子还逃了课。”

    “记得。”

    “那天我看着你,小小的一个,在雪里面朝我走过来,穿那么旧的棉袄,裤子那么薄,小脸和手冻得像萝卜,我就在想,天呐,他这么小,怎么能挨得住冻?”

    初冬懵懵听着。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不是我上辈子的小孩,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我就一直找,找到这辈子来,才找到你。不然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觉得这么喜欢,这么舍不得呢?”

    初冬抱着枕头,虾米一样拱着身子,“因、因为聪明又……漂亮?”差点咬了舌头。

    原菲就大笑抱着他使劲揉。

    原菲没有急着让初冬上学。她自己从小学习优异,什么学科都能教,就在家教初冬念书,初冬想学的时候就学,不想学的时候,原菲就带他出门去玩。他们去游乐园,去吃各种各样好吃的,看电影,看音乐剧。原菲极具音乐天赋,能够即兴用吉他和钢琴演奏乐谱,并教初冬唱各个语种的经典曲目。她给初冬买很多好看的衣服,还亲自给初冬理发,把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养女儿似的带出门,逢人就得意说是自己的小孩。

    有时候初冬在街上看到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带着孩子,男性、女性和小孩组成安定稳固的三角,看上去非常普遍与传统。

    而原菲如果没有他,就是真正的一个人。他意识到原菲并非是为了与谁作伴而领养自己,她的人生计划里本就没有别人,只不过是因为碰巧遇到他,才将他也带在身边。

    是纯粹的喜欢,不是因为感到孤独,不是为了延续生命,更不是受他人之意愿。没有多余的目的,就是喜欢,抑或称作爱。

    初冬觉得原菲和别人都不一样。

    他这样告诉原菲的时候,女人煞有介事冲他摇摇手指,“你错啦。世界这么大,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只不过我们互不相识,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相遇。”

    “不必觉得孤单。”

    “他们都在黑暗中与你同行。”

    教室里正在上自习课。翻书沙沙的声响,交头接耳,细小安静。

    初冬安静写题。教室开了暖气,他脱了棉袄,穿一件厚厚的粉蓝花纹毛衣,戴半指手套,桌面干净整齐,笔记本和卷子摊开,笔下的字漂亮灵动,赏心悦目。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一震,初冬拿出来看一眼,调成静音放回去,继续写题。写完一张后,这才把手机重新拿出来。

    徐锐给他发消息,[还在闹脾气?]

    大概是见他一直不回复,便又发来一条,[很久没有联系,我有些想你。]

    自那次吵过一场后,过了两个月,初冬从秦萍那里得知赵倩的离职,自那以后他再没有和徐锐联系。或许是年前公司忙碌,徐锐也没有主动找他,两人几乎断了联系。

    时隔这么久,男人再次找上他,想必是工作闲下来且进入空窗期,饿了。初冬笑一下,点点手机屏幕,把徐锐的号码拉黑。

    他不再需要这个号码。

    放学后,初冬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外头冷,他绕好围巾,正往校门口走,手机再次响起来。

    他拿出来,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

    电话那头响起男人熟悉的声音,“初冬,想不到你这么记仇。”

    初冬停下脚步。

    他花两秒时间思考,然后点开录音键,换上温软的声音,“你还想怎么样?请你不要再纠缠我。”

    “我承认骗了你,但我道歉了,而且你的妈妈已经离职,我和她再没有半点关系。”

    小孩在电话里听起来又气恼又可怜,“那是你们大人的事,与我无关。”

    “我们认识这么久的时间,难道你全要作废?”

    “你骗了我!你根本不是要和我做朋友,你、你......”

    “好好,你不要生气。”男人在电话那头低笑,“我们见一面好吗?”

    “我不会再和你见面。”

    “初冬,我有没有说过我的耐心有限?”男人声线转冷,“你要是不肯听话,我就让你的爸爸和同学老师都知道你是个勾引男人不要脸的贱货,到时候所有人都讨厌你,你会被重新送回孤儿院,谁都不会再来接你。”

    冬风刷然卷过,吹得树上枯叶哗啦啦地落。初冬站在萧冷的风里,黑眸平静,森寒从眼底浮起。

    “晚上九点,丽华大酒店1608,告诉你的家里人,今晚你不回家。”

    “初冬,你是个聪明的小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